第四站 驻足(四)_玖叶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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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站 驻足(四)

  “大龙,你小子,这几年跑哪去了?”大舅喝了一口酒,拍了一下我肩膀。

  “大舅,你还在克拉斯木门厂吗?”我看着大舅,总感觉大舅有很多心事,对于这几年的事情我也只是简略的跟家人提过。

  “唉,俗人昭昭,我独昏昏。俗人察察,我独闷闷。”大舅端起酒杯,一饮而尽,转头看着外面的白色世界。

  大舅以前是何等的荣耀,何等的辉煌,可谓是尝尽了世间的沧桑,人间的泪暖,现在的这份豁达,以我目前的经历和心境还不能企及,只能望之兴叹,或许大舅身上那股满腹经纶散发出来的气质,是我渴望的,也是我追求的,或许我身上现在只有武而缺少大舅身上的文墨。

  外面的世界大雪纷飞,呼啸的寒风使得雪片脱离了原来的轨迹,一片击打一片,像是打闹,又像是侵占,更像是随心所欲,落到地上之后,有些平静的躺在白色地毯,有些又随着西北风继续一段旅程,地很白,白的有点刺眼,白的让人感到安心,或许只有在冬天才会让人感到纯洁,万物复苏的春天、百物争鸣的夏天都不会有这种感觉,或许是单调,或许是寂静。

  “大龙,年后你有什么打算啊?”许久之后,大舅又恢复了状态,转身回到了原来的位置。

  “还没计划呢,等春种之后再说吧!”其实我现在心里依然想出去,可是家里的情况却依旧穷困,原本想去改善家里环境,可事与愿违,浪费了时间,没有赚取到金钱,虽然我自己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,可是无法证明自己的价值,或许世人眼里的价值只有金钱和地位,我不能老是待在农村,围着一亩三分地,好男儿志在四方,去外面机遇多,学厨师,做生意都会有可能。

  “那你来哈尔滨吧,毕竟以前生活过一段时间,也比较熟悉,如果再换一个城市,从熟悉到融入或许会花费很长时间,哈尔滨可以减少时间成本。”

  “那行,到时候我去找你。”

  二十三,祭灶官;二十四,除尘日;二十五,冻豆腐;二十六,买年肉;二十七,宰公鸡;二十八,面来发;二十九,蒸馒头;年三十儿,捏造鼻儿(饺子),除夕夜里熬一宿;初一、初二满街走。

  金猴闹春,迎接猴年,今年是离家之后第一次在家里过春节,感受春节的气氛,春节的晚上,怎么能少了春晚呢?对我们东北人来说,春晚怎么能少了赵本山老师呢?

  今年我们家不但人齐了,而且还多了一位—大舅,大家在除夕的晚上终于享受了一下天伦之乐。

  秧歌队依旧活跃在小山村,好久没体验家乡的春节了,看着一队队秧歌队,依旧扭着,浪着,蹿着,现在看到这些,心里没有了芥蒂,觉得就是有人乐在其中,享受着秧歌的乐趣,或许在别人看来是不正经,但在他们眼里是一门艺术。

  随着秧歌队的迎来送往,又到了春种的时间,牛车,马车依然穿梭于村中和田间,其中也夹杂了一些车子,用小三轮来拉水,拉肥料,原来自己走的这几年,一切都在变化,或许以后牛马车将会被取代,可是它们却始终会萦绕在父母那辈人的心间,因为习惯,因为情感,因为代表着自己的过去。

  跟父母商量之后,再一次启程哈尔滨。

  早上坐上了大巴,外面依旧灰蒙蒙的,以前总是觉得坐上这辆大巴就是远方,现在只是一个转折,路面还是崎岖不平,颠簸的车子向着肇东而去。

  又到了肇东,好像昨天才回来,今天却又要出发,现在的肇东就是我的起点,只有在这里,我才能真正踏上远征的旅途。

  买了票,登上去哈尔滨的列车,列车再一次出发,眼睛看着窗外,心里却一直有心思,这次出去又会发生什么?会像前几次一样,铩羽而归吗?已经飘了很久了,可是一直没有寻到那个让心真正认可放松的地方,我始终是过客吗?

  到了一个站点,望着高楼,想到自家的房子,村里好多房子已经更新换代了,一家比一家漂亮,一家比一家敞亮,即使自己认为斯是陋室,惟吾德馨,可父母却不会这么认为,村里人也不会这么认为,现在就先努力,改善父母的居住环境。

  到了哈尔滨,大街上的人好像比之前多了很多,由于寒冷的空气,大家都捂得严严实实的,就像一个个移动的衣服,根据大舅给的地址,开始前往。

  到了大舅这里,因为提前给他打过电话,大舅留了钥匙,打开门进去,里面挂了一些字幅,“月落乌啼霜满天,江枫渔火对愁眠”,”道可道,非常道”,“无,为天地之母”,这些字苍遒有力,入木三分。

  回想起以前在工厂的时候,大舅用手在打磨案子上挥洒,行云流水,一气呵成:不知常,妄作!几个大字跃然彰显在案子上白色粉末中,我知道大舅能屈能伸,或许他心中没有屈和伸的概念。

  晚上,大舅带了一些菜回来了,我赶紧接过来,做了一顿晚饭。

  “你来了,大舅也有人对饮了。”大舅从柜子中拿出一瓶二锅头。

  “大舅,工厂现在咋样啊。”我接过杯子。

  “欲为大树,莫与草争。”大舅夹了一口菜,“好小子,厨艺见长啊。”

  原来虽然克拉斯古典公司的董事长对大舅青睐有加,但底下的人对这位空降的人充满敌意,总是唱反调,不配合工作,大舅却毫不在意,因为自己的很多想法不被接受,或是被人执行的有所误解,于是毅然辞职。

  辞职之前在油漆车间的公告黑板上写下了一首诗:“洁白的雪花飞满天,白雪覆盖着我的车间,站在挣钱的操作台,心中的语言一片片,有的诗、有的篇,不知这谩骂的语言何时能消散?”

  (“雪花”是指车间里漫天飞舞的油漆干燥后打磨出的干燥漆,容易爆炸。)最后在机缘巧合之下被华联木厂的董事长看中,聘请为车间主任,负责家居。

  “大舅,那你现在在哪上班呢?”

  “也在一家工厂,不提了,都是生活琐事,你呢,有什么打算。”

  “我还是去站大岗,毕竟有经验,自由一点。”

  “好,自己有自己的选择,道路,大舅支持你。”

  第二天,我又开始了站大岗的生活。

  刷乳胶漆,刮大白,抹水泥,有时候会想,谁能想到,一个刮大白的,衣服上的斑斑点点,像有人用手撒的一样,曾经是一名雇佣兵,见证过生死,沐浴过战火,拼接过残躯,埋葬过同胞,如果说以前的站大岗是为了生活,是一种选择,而现在是一种享受,是一种生活的体验,享受平凡,感悟生活。

  看着刷好的大白,想到了自己第一次刷大白的情景,那时候自己虽然跟过师傅,但是第一次自己上手的时候,也是问题连连,先用滚筒一下一下,一道一道,一滚压着一滚,第一次用的是粗一点的滚筒,第二次用的是细一点的滚筒,第一次刷完之后,墙面已经泛白,照耀的整个房间都开始发亮,好像看的久了,就好像会患上雪盲症一样,完了等墙面干了之后,继续刷第二遍。

  突然想到第一次自己干的时候碰到的窘境,那时候刷完,感觉墙面已经干了,也是有点急功近利,就接着刷第二遍,刷完之后,就开始休息,等我醒来之后,不看不知道,一看吓一跳,墙面竟然像可以呼吸一样,吐泡泡,而这些泡泡,夹在两层之间,就像人的皮肤一样,起了疙瘩,有些地方甚至两层皮都掉了漏出底层的“肤色”,就像洁白的皮肤有一道疤一样,真是外行看热闹,内行看门道,什么事情就是看起来很简单,但真正做起来的时候才知道盘根错节。

  偶尔累的时候,站在窗子旁边,看着外面川流不息的车辆,黄色的,红色的,白色的,黑色的,灰色的,一辆接一辆,驶向前方,驶向未来,驶向梦想。

  大舅在工厂,而我站大岗位,过了一段时间。

  一天,我中午没接到活,就提前回家了,回去之后,发现门有一丝缝隙,我小心翼翼的悄步向门口移动,透过缝隙才发现是大舅,在专心致志的拿着毛笔写字。

  我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,“大舅,今天咋回来这么早?”

  “我辞职了。”我大舅正在书写。

  “潜龙在渊”四个大字跃然纸上。

  “那好好休息一段时间。”我看着这四个大字。

  “不用,我想跟你去站大岗,体验一下以前没体验的生活。”大舅将毛笔放到了笔架上。

  收拾完之后,第二天就带着大舅去站大岗。

  有时干活的时候,大舅会用手指在灰尘中写:“上善若水!”完了之后,左手拿着砂纸,右手端着油漆腻子,全神贯注的看着这几个字,脸上漏出满意的笑容,随口说了一句:“人生啊,就像一本似看未看的书。”

  满屋子的书法,房东家的小孩总是往家里跑,慢慢的,大舅也开始教他练习书法,手把手的一撇一捺一横一竖,练字的时候,小孩特别认真,全神贯注的,有时候房东喊他吃饭,他都充耳不闻,几次之后,小孩的字体有了很多的提升,比之前更加喜欢学习了。

  也有几次,大舅指点了一下他的奥数,房东就聘请大舅为孩子的辅导,教奥数和书法,慢慢的,孩子班级的孩子也都让我大舅指导,随着人数的增加,大舅索性也不去站大岗了,直接办了一个培训班。

  有时候站大岗回来,看到大舅和孩子们的温馨画面,突然就对自己的生活有了一丝不满,确实现在的我还是具有局限性,自己的价值还没有得到实现,像大舅,文可教学,武可从商,知识就是财,是一笔不会破损的财,求知就是求财,财或许会失去,但知识会常伴人左右,并且会随着时间的发酵而更加诱人,让人陶醉。

  自己现在还是太局限,那应该去哪呢?对,南下走一走,行万里路识万千人,虽没有什么特别目标,也算是旅游了。

  “大舅,我想离开哈尔滨,去南下走一走。”我给大舅倒了一杯酒。

  “好,去吧,路漫漫其修远兮,吾将上下而求索。”

  我俩碰了几杯,酒过三巡,两人有点微酣。

  大舅随口吟诗:

  “利欲驱人万火牛,江湖浪迹一沙鸥,老书生、自屋中、弹簧芋,道古峰。门前仆从熊如虎,陌上旌旗去似龙,一朝势落成春梦,倒不如逢街闭巷教几个小小懵童。”

  几天之后,我就辞别了大舅,告别了哈尔滨。

  去车站的时候,排了很久的队伍,终于到了售票窗口,询问之后没有直接去南方的,只能去北京转车,就踏上了去北京的道路,为我南下之行找个跳板,坐在车上,突然有感而发:

  长途漫漫兮,归鸟依在,长志螨空,望叹天涯归首,息苍天老去,足下熠熠生辉。车窗外,玻凌荡漾,踌躇满志,苍凉的南下路。论无助,火车助我勇往直前;论苍茫,梦想在远方向我挥手;论贫穷,心里的那份贵,依然存在;论抱怨,热血报国,在苍茫大地贡献自我价值的心智尚存。心所便是归所,归所不在是去所,远方有多远,交给下一站,交给未来…

  南下之路多坎坷,只愿北平达心愿。

  到北京站之后,想着北京也算是来过几回了,想着直接离去有点可惜,时隔几年,再感受一下北京这座城市,然后继续南下之路。

  出了站口,一幅火车站的热闹气氛扑面而来,有叫卖住店的,十元,二十元,单间带淋浴;有拉黑活的,机场,二环,天安门;有卖特产的,烤鸭,酱肉,茯苓夹饼;

  人生鼎沸,摩肩接踵。

  挤过人群,上了天桥,在天桥上看见一位老大爷,在他面前的左边放着一个小的铁盆,里面零零散散的放着一块,两块,最大面值十块,还有一些硬币,右边用粉笔写着自己的遭遇,字迹苍劲有力,磅礴大气,表达的内容却是听者伤心,闻者流泪,三十丧妻,四十丧子,继而家破人亡,流落他乡,露宿街头,现在只想讨些钱回山东老家。

  看着大爷单薄的衣服、瘦弱的身子,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风餐露宿的时光,同是天涯沦落人,相逢何必曾相识,掏出500,便双手放到了大爷面前,看着大爷一双闪着泪光的眼睛,我微笑着点了下头,大步迈出人群,身后是大爷一顾的感谢和人群中一些杂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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